99's

Tim掀開被子時被抓住了手腕。

“再一會，”Jason含糊道。

“到時間了。”Tim說。他抻直小腿，用腳趾把散落在地的襯衫勾起來。

“衣櫥裏有乾淨的。”

Tim瞥了那顆亂得糟心的後腦勺一眼。“我只是看看它有沒有、”

“沒有，”他依舊把腦袋蒙在被子裏的男友閉眼哼聲，無可奈何多過氣惱。“再來一件？我賠不起。”

地板一片狼藉，記錄著昨日臥室主人不大安分的夜間室內活動。Tim的手腕仍然被握在Jason手裏，動彈不得。他甚至懷疑Jason沒有真的睡著，否則也反應太快。室內依舊昏暗，床頭電子鐘被Tim半夜回來時順手倒扣在櫃面上，漏出一點微弱紅光。那時Jason也沒有入睡，Tim突然回想；他試圖悄悄爬上床鋪一側，下一秒天旋地轉，被伺機而動的某人勒在肱肌和胸膛之間。

然後他們理所應當地擁抱，接著親吻彼此，最後做盡一切久別情人應做的事，唯獨不同在於他們常常幾個小時之後又要分別。這實在算不上新鮮事，即使Jason一開始會抱怨Tim把他的公寓當做帶有客房服務的酒店，半夜歸來淩晨時又離開、而Tim則會反譏他不時就流落到宇宙的某個角落失蹤三個月，音信全無；然而時間一久，他們發現多數時候連挨在沙發上看一場電影也是難得的奢望，便沒人會再花上多過一個吻的時間來爭個孰對孰錯。

Tim伸出另一只手，手指纏繞在對方柔軟蜷曲的發間，“這回你有多少時間待在哥譚？”

“五分鐘，”Jason閉著眼說。

“認真點？”

“在床上我一向對你真誠萬分，公主。”

Tim有些煩惱地瞪著他的後背，隨後發現Jason光裸的皮膚上又添新的疤痕。傷勢癒合得差強人意，Tim在心裏模糊地想，順著Jason拖住他的力道自暴自棄地放鬆身體，後者伸長了腿去勾他的腳跟，於是下一秒兩個人的手腳又交纏在一起。

畢竟他們都太瞭解人們起爭執的原因了。那無非是一點點新的問題，聯繫到一些不那麽新的，再牽扯出更多舊的，與此同時太過急迫地想要解決它們、得到答案，且毫不在乎這樣的答案正確或值得與否；也太擅長把一個死結揉搓得緊而又緊，然後為這些無解的結果怨氣沖天，到最後也不明白，一開始因為熱愛而緊抓在手中的東西到最後是如何變成再也解不開、丟不掉的累贅。

他們太瞭解了，過去甚至是個中好手。

“一小時後我有個董事會議，”Tim發出一聲疲憊的歎息，他才二十歲，Jason想，他聽起來本不該像個連續遭遇了金融和中年危機的銀行職員，“這周的第三次，而這些人該死的還是不肯通過我在奧蒂斯堡貧困區的新能源引進方案、”

“很好，那麽這次就讓那幫不吐骨頭的老混蛋等去吧，”Jason咕噥道。

Tim默不作聲，半晌探出手摸索一陣（嗷日，那是我的鼻樑，混蛋），最後握住Jason的下巴。“Jayce，”他嚴肅地發問，“你究竟睡覺了嗎？”

“我就算三天沒睡也會比你剛起床時清醒。”

“天，Jason。”

Jason沒搭理他，他用臉頰挨蹭過Tim的手背，又沿著肩膀一路吻到顴骨和鼻樑。這是哥譚又一個平淡無奇的清晨，窗外霧氣彌漫，半個街區外有人遠遠按響喇叭。他的吐息溫柔地掃過Tim的皮膚，黑暗中又從唇齒間緩慢兜過，前夜憑藉急躁動作掩飾住的惶急在此時終於開始逐漸消釋。

如果說經年累月的休戚與共教會了他們什麼，大概就是不再去試著解開每一個死結，接著鬆開攥得太緊的手，最後再學著同它們心平氣和地共處一室。至少Tim看起來像是學會了對所有一切糟糕的生活結果保持冷靜和沉默，Jason想，同時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昏沉地歎息，下巴擱在Tim的肩膀上，把整個人囫圇裹在懷抱和被單裏。他們的床緊挨著窗戶，不知昨晚是誰伸手撩開了一點遮光窗簾，狹長而薄白的光線就悄無聲息地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你知道嗎，”Jason的聲音從胸腔裏悶悶地傳出來，“或者還是算了、”

Tim一顆狂奔到一半的心差點剎不住腳，“噢拜託不要這樣Jay，”他小聲呻吟道，Jason為此抵著他發笑了一陣，直到Tim開始踢他的小腿才作罷。

“我是說，如果你願意來和我住，”Jason說，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之後便心如擂鼓地噤聲，而Tim一言不發，耐心等待，深知要Jason說出這些話有多麼困難而對他們又有多麼重要；可能所有坦白的場合裏最不適合的就是同對方肌膚相貼的親昵時刻，他們不約而同地想，畢竟誰都不願意叫人聽到到那些彷彿低頭示弱般的紊亂心跳。

“一間主臥，一間書房，客廳不大但是採光很好，同廚房一樣都是半開放式，”Jason緩慢地說，聲音輕而沙啞，像是睏倦至極，“雖然比不上你那所砂岩公寓地段漂亮，但是距離地鐵口和車站也足夠接近，附近有超市，乾洗店，一間咖啡供應早餐，還有你偏愛的那家熏肋排最近搬到了這個街區營業，”Tim的手仍纏在他的發間，不時輕柔地拉扯頭皮，又鼓勵地安撫後頸，“我想你不需要在深更半夜越過大半個城市即使我知道你早就習慣了這些——”他有些煩悶地吐出一口氣，聲音近乎顫抖，“拜託，說點什麼，Tim，至少給我一個這個主意還不是那麽糟糕的錯覺、”

“噢，才不會很糟糕，”Tim飛快地說，“你看，我早就用成堆的衣服和海報綁架了你的起居室和室內裝潢，我於心有愧，”他想是因為緊張而嗓音發緊，而Jason緊繃的手臂卻放鬆了下來，“更何況我愛慘了那家熏肋排，它超贊，所以呃，加一分，不，加上所有的分，我所有的—操你的你究竟在笑什麼？”

“我這次大概能待很長時間，事實上，”Jason說，“長到你總有一天會厭煩我和我的吞拿魚三明治，還有糟蹋了你無數襯衫和領帶的歐比旺、”

Tim在黑暗裏瘋狂地眨眼。他應該說些什麽的，至少說些好聽的話，說不我會一直愛你和你無論用什麼食材做出的三明治，但是話一出口全變了樣。

Tim說：“歐比旺是什麼？”

“很顯然是我們的貓，”

“我們沒貓，Jason，”他開始發笑，聽到他迷糊得不行的男友倔強地咕噥著說我們會有的，聽到低沉的汽車喇叭在樓下不依不饒地再次響起，聽到Jason用胡茬在他的鎖骨上摩挲一陣後從被子裏掙出來，布料沙沙作響，“我去給你弄杯咖啡，”他含混地說，又被Tim推回床邊去。

“睡吧，Jay，”他說，“睡吧。”

“打電話給我，”

“你真該好好睡一覺了Jason、”

“開完會就打。”

“好的、好的。”

Tim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把窗簾拉緊，親吻戀人同樣緊閉的雙眼，Jason捉著他的手腕一直到指尖，直到兩個人無論再怎麼伸長手臂也握不住彼此時才放開。

“晚安，”Tim說。

Jason沒再說話，十有八九已經睡熟。於是Tim輕輕關上門，過了一會才想起他忘記問Jason拿公寓的鑰匙。

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他想，總會有的。

FIN